因乔曦昏迷着,就没能参加祈福。
    贺炤主持祈福事宜结束后,入夜时分便回到了宫中。
    潜龙卫办事效率极佳,贺炤刚回宫,他们就抓到并且审问过了那名城隍庙的江湖游医。
    至于郑若漪买过的药,也已恭恭敬敬呈送到了贺炤的案头。
    潜龙卫禀告称,那名游医根本是个骗子,主业是算命看手相,副业才是卖点所谓的灵丹妙药。
    而这暖情药是他偶然间从一间即将倒闭的药房中得来的。
    他以半吊钱的价格从药房掌柜手中买来三服,第一服卖给了村头大壮,第二服卖给了郑若漪,第三服正要卖,被潜龙卫当场捉拿。
    至于那药房,早已倒闭,人去楼空,寻不到人了。
    游医根本不懂医药之道,全然不知此药有何弊病,对解药更是闻所未闻。
    粗俗市井的小老头末了还自以为无辜地说了一句:
    “这种药要什么解药……把那事儿一做,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看完江湖游医的供词,贺炤冷笑一声:“去叫康太医过来。”
    晏清办事机敏,早就请来了康太医,此时就在殿外候着,即刻就能宣入觐见。
    康太医拜见过,在贺炤的示意下上前查看药包里的药材。
    越看,康太医的面色越凝重。
    “如何?”贺炤冷冷询问。
    康太医放下药材,赶紧掀袍跪下,请罪道:“微臣无能,这药方中有一味药材微臣竟不能辨认,还需……还需回去翻找药典,才能确认。”
    听见这话,贺炤坐在椅子上,分明盛怒,却许久没有出声训斥。
    天子不语,旁人更不敢贸然出声,无形的威势如一块巨石倾轧而下,康太医连喘气声都变得缓慢。
    大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康彬。”贺炤直呼康太医之名,“朕对你很失望。”
    康太医跪在地上,连连告罪。
    贺炤起身,挥袖离去,走前留下一句:“朕只给你三日,三日后,你必须有所交代,否则便告老还乡吧。”
    “微臣遵旨。”
    从紫宸殿出来,康太医已汗流浃背,官服都浸透,背后一大块深色。
    晏清送康太医出来,纳闷儿地问:“康大人,您可是久负盛名的神医呐,这世上还有你不认识的药材?”
    康太医接过晏清递来的帕子擦去额头上的汗,知道他其实是奉了贺炤的意思出来对自己安抚一二。
    老迈的太医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并非不认得,而是不敢断言。”
    “哦?此话怎讲?”晏清问。
    康太医道:“我家学传承,对可受孕的男子之体质有所研究。这类男子数量稀少,与寻常人多有不同,许多时候用药也需多加斟酌。今日这药……若用在寻常男女身上,纾解后便无大碍,但乔公子体质特殊,怕是轻易难解。若没有解药,只是将药性暂且压了下来,乔公子日后也很有可能会再度毒发,一次比一次更严重啊。”
    晏清心头一跳,继续问:“那康大人可有办法?”
    “正是拿不准这法子,所以我才未敢在圣上面前夸口,必须要抓紧时间,去查查祖传医药典故,或许能找到解药。”
    晏清知晓了,恭送康太医道:“大人谨慎,还请抓紧吧。”
    ·
    金瑞阁内室床帏深深。
    烟月守在床边,看见安和匆忙忙进来,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放轻些脚步。
    安和赶紧点头,轻手轻脚走进来。
    他来到烟月身边,正打算开口询问,便听见床帏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紧接着是乔曦含糊刚睡醒的声音:“天黑了吗……”
    烟月掀开床帏,回答道:“已经辰时了,是奴婢没开窗,所以屋内黑。”
    康太医一剂猛药下去,乔曦睡了一天一夜,脸颊红红的,压出了枕头的印子。
    他揉着眼睛,扫了烟月一眼,又看见旁边的安和,后知后觉笑了起来:“烟月!你回来了!还有安和!”
    烟月与安和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给乔曦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多谢乔公子,能回到公子身边当差,咱们感激不尽!”
    乔曦赶紧扶他们二人起来:“我不是说过不要动不动就跪吗?你们能回来当差就好。”
    三人都很高兴。
    但随即乔曦意识到:“晴雪呢,她怎么没回来?”
    听见他提起姐姐,烟月有些低落。
    安和替她回答到:“晴雪被拨到太后宫中当差了,所以不好回来。但是她在那里,想必待遇也不会差。”
    果然如此,上回赏菊宴乔曦见到的人就是晴雪。
    想必贺炤也不好开口要太后身边的宫女,乔曦也无法强求,只安慰烟月道:“你别太担心,太后宫中的活儿不会太辛苦的。你到时候闲了多去看看她就好。”
    烟月转忧为笑:“嗯。”
    主仆三人寒暄过一回,乔曦洗漱后换过衣服,感觉身上疲乏,想要出去透透气。
    安和带了一些水,跟在乔曦身后,陪他出门散步。
    走在宫道上,乔曦默默思索康太医到底开了什么药,居然真就解了他的毒。
    虽说那药很让人难为情,但说到底是康太医救了自己,乔曦想着何时亲自拜访康太医一回,聊表谢意。
    而安和跟在乔曦身边,尽职尽责为他介绍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天香湖是宫中最大的湖泊,春日湖畔杨柳依依,夏日湖面莲花亭亭,秋日湖中鱼满膘肥,冬日湖心上下一白,四时风景如画,可好看了。”
    乔曦一只耳朵听着,不甚在意。
    不过显然天香湖美景,还有旁人也想一观。
    乔曦与安和走着走着,迎面遇上了另外三人。
    乔曦定眼一看,微微惊讶。他不曾想自己竟会在宫中遇见此人。
    ——乔晖。
    他跟在一位坐在轮椅上的锦衣公子之后,而锦衣公子旁边那人,乔曦居然刚好也认识,正是之前找猫的陆争渡。
    乔晖打扮很是低调,青衣直裰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绣样。
    他那与乔曦一模一样的面容上,不知是涂抹了何种易容妆粉,眼皮变得耷拉,面色更为蜡黄,生生削减了他与乔曦在相貌上的相似程度。
    双方狭路相逢,避无可避,必定是要有一番交谈了。
    乔晖前面那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看起来身份最为尊贵,也是他最先开口:
    “不曾见过这位郎君,不知是谁家的公子?”
    安和毫不怯场,站出来回话:“我们主子是乔家公子。”
    一说到乔家,那轮椅青年忽然笑了起来:“哦,我当是谁,原来是皇兄的身边人,乔公子啊。”
    听青年口称皇兄,再加上他坐于轮椅,乔曦想起了在《暴君心尖宠》中出场过的那位衡王。
    衡王是当今圣上的五弟,因双腿残疾而早早退出了储君角逐,所以好好活到了贺炤登基后,获封亲王。
    这位衡王的语气实在不算友善。实际上乔曦在当今京城贵公子中的风评的确说不上好。
    一个皇帝的娈宠罢了,为了活命与富贵,不惜出卖身子,真是给官家子弟丢脸。
    傻傻的陆争渡在一旁听闻此话,还懵懂地问了句:“他不是陛下身边的小太监吗?乔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衡王被陆争渡的问话逗乐,好好笑了一阵,才说:“忘了你刚从军中回来,还不知近段时间以来京城中最大的趣事。”
    衡王摊手,指向乔曦:“咱们这位乔公子啊,怀了皇兄的龙裔,成了我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以男子之身进入后宫的人,你说,够不够有意思?”
    他的话充满了羞辱意味。
    安和气不过,上前半步:“衡王爷……”
    乔曦拦住了他,自己直面对上这位跋扈的衡王。
    “我与陛下光明正大。”乔曦扫了一眼衡王和他身后的乔晖,“倒不知你,养一个长相清俊的书童做什么,是不是用来泻火的!”
    一句话同时打了衡王和乔晖的脸,啪啪作响。
    “你!”
    衡王气得握住了轮椅的扶手。
    他身后的乔晖护主般站了出来:“族兄慎言。你身为官家子弟,当知情识礼,怎能对衡王爷如此出言不逊?”
    他就这样出现,倒不怕乔曦喊破他的身份。
    也对,乔曦现在是众所周知的傻子,谁会相信他说的话?
    而且乔晖一开口就抢先说清了和乔曦的关系是族中兄弟。先入为主,后边乔曦再说什么,便没那么可信了。
    乔晖自负才华,当然不愿意一直隐姓埋名。所以在乔曦入宫多日后,见事情风头渐渐过去,他就找准时机,变换身份为乔家族人,进京求学,顺理成章再度出现在世人之前。
    “诶对哦,乔曦,你和乔公子长得当真有几分相似,原来是族兄弟啊。”
    陆争渡对着乔晖说话,却叫出了乔曦的名字。
    乔曦听见这个名字,顿时怔愣。
    很快他便意识到陆争渡的话意味着什么。
    乔晖他……逼得自己放弃了原本姓名后,又堂而皇之的将“乔曦”这个名字据为己有了吗?
    乔曦胸间涌上一阵恶心。
    “乔曦”这个名字,是他与从前的人生仅存的唯一联系了,凭什么,那个乔晖凭什么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占了去!
    原本对乔晖的嫌恶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
    乔晖,还有乔家,他们夺走了原主的姓名不够,还要夺走属于自己的姓名与人生。
    原主先天不足,任由他们欺负至死,可自己不是会任凭别人揉扁搓圆的人。
    乔曦藏在袖子里的手掌紧握成拳,恨恨地看向乔晖。
    他迟早有一天,要让这两个错了位的名字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