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以将这三句话，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余光在瞬间捕捉到某个熟悉的身影，使得他向窗外看去。
只见刚才在微信里联系他的女人，此刻从写字楼走出，簇拥在人群中，与身旁的一个短发男生说着话。
“……”
他近乎不可置信地挑起眉头。
一字一句回消息：【怎么了？】
周南珞顾及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手机震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宁玮说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忽然，她像有预感一般，朝后背看了一眼。
“怎么了。”宁玮问。
周南珞：“我感觉好像谁在看我。”
但脸盲，又看不出是谁。
“没有吧。”宁玮向后扫了一圈，摇头，“没看见熟人啊。”
“算了。”她松了口气，“可能是我的错觉。”
绿灯亮，被宁玮拖着过了马路。
这么一打岔，就彻底把手机震动这件事给忘了。
裴景以的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确定她真的没有回复后，忽然在车中笑出声。
他重新拨通小优的电话。
“老板？”
“你刚才说的邀请函，随便发一个给我看看。”
“啊？”小优刚把主办方给拒了，此刻心慌至极，“您不是在外面约会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景以没说话，无声中透出阴冷的怒意。
小优马上说：“好。”
“您是要工作量少的，规格低的赛事，还是要工作多一点，但规格高的？”
“多一点。”
“……这，这不像是您平时的习惯呢。”她还以为老板会选前者。
裴景以又看了一眼聊天记录。
冷嗤一声。
“我想要多找几个人骂骂，不行吗？”
“……”
-
餐厅坐下后，周南珞才看到裴景以给她发来的消息。
周南珞：【不好意思姐姐。】
周南珞：【我刚才没看见。】
周南珞：【今晚部门聚餐，迎接新主编。】
对方销声匿迹，也不知道是不是生她气了。
周南珞很轻地咬了下唇。
宁玮推了她一下：“女神。”
“嗯？”
“徐主编叫你。”
她回过神，抬起头来。
部门的人不多，刚好坐在同一张圆桌上，徐主编位于她的对面。
这么近的距离，周南珞随着感觉应了一句。
“每人点一样菜。”他的声音清朗，配合温文尔雅的外边，赏心悦目又亲和。
周南珞扫了一眼菜单，点了芹菜牛肉。
过了一会儿，菜陆续上齐，有人提议喝酒。
“行。”徐源点头。
酒是个活跃气氛的好东西，大家逐渐放开。
“女神。”程瑞挤坐在周南珞旁边，满身白酒味儿。
“喝一个吧周女神。”他不由自主凑过来，“你聚餐怎么从来不喝酒啊。”
周南珞嫌弃地挪了下位置：“……有没有可能是我不能喝呢？”
“不可能。”程瑞大着舌头，“女生再怎么也能喝几杯啤的吧，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贫穷的打工仔。”
周南珞有点儿无语：“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这时，隔她两个座位的魏嫣，也幽幽开口，
“女神怎么能不喝酒呢……你可是这次的大功臣，难道不喝点吗？”
周南珞动作一顿，朝她的方向看去：“什么？”
魏嫣跟人喝了好几杯，胆子比平时大了不少。
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瞳孔掠过几丝讽刺。
这段时间两人没什么交集。
她还以为事情过去了。
魏嫣也该想通了。
“你把话说清楚。”周南珞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时，看着有点冷，“什么叫做大功臣，我不喜欢和阴阳怪气的人说话。”
“我阴阳怪气？”魏嫣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羞恼上涌，“难道不是你不顾其他女人的死活，把人举报到总部的？”
周南珞指了指自己：“我吗？”
魏嫣盯着她。
“你说的是，向来懒惰成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我吗？”
“……”
周南珞笑了笑，“我想请问一下，我一不是受害者，二不是利益受损者，为什么要去做这么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魏嫣眸色微闪，染上几分迟疑。
“且不说我懒得干这件事，就算我真的干了，也是干了一件造福社会的事，你凭什么阴阳怪气我？”
“你——”
魏嫣手握酒杯，被她气得脸色又红又白。
斜上方忽然探入红酒杯，摇曳的液体挡在争锋相对的两人之间。
“这我要作证了。”来人声调蕴藏底气，醇厚而温和，“举报这件事，确实不是周南珞做的。”
两人同时一愣。
魏嫣率先反应过来，尴尬地叫了声：“……徐主编。”
徐源指了指周南珞旁边的空位：“我能坐下吗？”
她点点头。
“刚才好几人来问我，是不是我举报了你们的前主编。”徐源笑着摇头，“还真不是我。”
魏嫣：“……但是公司都传的是——”
“这功德我可不敢领。”他说着，看向周南珞，“她也不会领。”
周南珞心神领会，从中品出了点儿道道来。
“那徐主编知道是谁举报的吗？”
“知道啊。”
“谁啊？”
徐源继续笑着，瞳色渐渐意味不明：“你认识。”
“？”
周南珞更加茫然了。
她在公司孤立无援的，能认识谁？
难不成宁玮其实是公司总裁的家人，隐藏的大佬？
“unh。”
魏嫣张大嘴。
她坐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呢？
“很意外吧。”徐源说，“当时我知道的，也觉得匪夷所思。他不是我们公司的人，性格又这样古怪，怎么会忽然做这种事。”
“但这种奇怪，放在他身上，又莫名理所当然。”
这样想起来。
当时她提到“举报”这件事时，unh的反应确实有点奇怪。
被抢了功劳。
气得转身离开。
偏偏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说是他干了这件事。
这么混账的人。
忽然有了英雄之举，让周南珞有点混乱。
一直到聚餐结束，周南珞也不太敢相信。
这是同一个人吗？
她那天不会采访了个赝品吧？
街边车影绰约，暗淡的光照在周南珞脸色，将那张好看的脸衬得格外通透而明媚。
她美得格外明显。
仅仅是站在那儿，未施粉黛，也与普通人有一层壁垒。
就连宁玮看惯了这样的容貌，也感叹世界的不公平。
周南珞并不赞同：“我觉得我的室友就比我好看。”
宁玮：“那你什么时候把你室友带出来见见嘛。”
“看情况吧。”她挑了挑眉，“我的美人室友不太爱见陌生人。”
“……”
忽然，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她蓦地转头，身旁立着一人，同样是酒气，就会比其他人更淡，更耐闻一点儿。
“你租房？”徐源问。
周南珞对他的声音还挺有记忆的。
心底松了口气。
“室友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她回道。
徐源的紧绷感微微散去。
“那我送你？”
“？”
周南珞疑惑地抬头。
徐源笑了笑：“总不能让女生一个人回去吧？”
他又指了指宁玮和另外一个同事：“我们四人一车，我找了代驾。”
周南珞应了下来。
她坐上徐源的后座，没有发现停在暗处的宾利，一路护送。
也没有发现另一道人影从暗处窜了出来，目视她的车辆远去。
-
周南珞最后一个下车，偌大的车中，除了代驾，只有她和徐源两个人。
倒是不尴尬。
她戳着手机，给裴景以发消息：【姐姐你吃饭了吗？】
好几个小时了。
大美人还没回她。
是不是真生气啦？
徐源缓缓开口：“周南珞。”
“您说，徐主编。”
“……”
气氛沉静一瞬，徐源终于失望地开口：“你彻底忘记我了？学妹。”
？
周南珞一愣，抬起头来。
副驾驶光影相交，将他的情绪藏匿。
“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我们交集还挺多的吧？这就把我忘了？”
大脑飞速旋转。
还真在记忆里找到个叫徐源的学长。
她高二的时候，因为家里长辈认识了一个学长，在周鼎胜无聊的热情下，让对方辅导了她一个寒假的功课。
她的数学成绩突飞猛进，和学长也熟了起来。
后来学长常常来她教室，要么送点家里的零食，要么拿几本课外书。
那年书声琅琅。
学长的声音温润，耐心十足，和此刻的徐源很像。
瞳孔微微放大，她惊讶地凑前了去。
“是你呀。”
徐源：“我以为我们当时的关系不错，没想到许久不见，你根本认不出我了。”
“……”
她也不是故意的。
间隔十天的人都可能不认识，更不要说这么多年。
“不好意思啊。学长。”她掖了掖长发，“我这个人记忆不大好。”
徐源故意黑了一会儿脸，见她虽然道歉，没有一点儿认错的模样，又无奈地笑开：“没关系，我一提，不也想起来了吗。”
隔了一会儿，他又问：“现在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周南珞说。
“单身吗？还是……”
“单身的。”
闻言，徐源眉骨一扬，转而看向她：“当时跟在你身后的那个校外男生呢，我记得你就是为了他才答应让我补习的？我以为你们……”
少年的占有欲。
瘦弱却有力。
沉默到极致的瞳孔。
令徐源印象深刻。
周南珞笑容微微凝固。
笑意肉眼可见地淡了下来。
“他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周南珞把玩着手机，满不在意道，“出国了吧，深造了，可能结婚了。”
徐源唏嘘地叹了口气，又很快扬起笑容：“那他还挺可惜的。”
她看向窗外，见浮光掠影，人流如波。
来去匆匆。
她还是，在提到这个人时。
心绪浮动。
“那你要是再次见到他，会不会和我一样，不认识了？”徐源开玩笑道。
“那倒不会。”周南珞说。
徐源一怔，心想她可真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周南珞忘了很多。
忘了他的模样，忘了他说话的声音。
但唯独记得属于他的特点。
她埋头看向自己右手的小拇指。
指甲盖的上方长了一颗小小的黑痣。
有缘分的是，那人在同样的位置，也长了一颗。
唯一不同的是。
他是红色的。
-
周南珞下了车，和曾经的学长，如今的上司道了歉，快速走向电梯。
正按下楼层，一只手挡在门缝间，一人带着寒气走进。
周南珞看清人，明显愣了一下。
“姐姐？”
连忙将人拉了进来，问：“你怎么才回来呀？”
裴景以身高腿长，眼神没有递给她。
“姐姐？”
“你吃饭了吗？”
隔了一会儿，裴景以才勉为其难嗯了声。
“吃什么了呀？”
“西湖醋鱼。”
“……”
“糖醋排骨。”
“……”
“醋溜白菜。”
她听着牙齿有点发酸。
于是小声解释：“不好意思啊姐姐，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
裴景以抿着唇，瞳孔冷沉。
“那我们明天还去吃吗？”
他不以为意：“不需要。”
看这模样，是真生气了。
周南珞难得带着几分讨好，朝他靠近了些。
下一秒，发出一声惊呼。
没顾上打招呼，她抬起他的右手，震惊道：“你的手受伤了？”
“怎么吃个饭能吃出血——”
周南珞的手，堪堪一顿。
猛地将剩下的话咽在喉咙里。
胫骨分明的手背上划出一大条血口，从小拇指指甲盖蔓延至手背。
目光所及。
指甲上方的红色小痣。
比血色更为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