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楚新这个活宝的福,气氛越来越热烈了,帽子继续传,这次好巧不巧地落在路雪辞手里。
    人群霎时更兴奋了,还有同学稍稍摸出手机准备拍摄。
    路雪辞起身走到圆圈中心,道:“我表演一个脚背起腰。”
    许多同学没听过这个名词,还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就见男生稍稍活动了一下脚踝,脚背贴着草地跪下去,然后下一秒,他双臂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整个人猛地向上一弹,腰背弯成一个夸张的“C”型,就这么硬生生地借着脚背和脚尖的力量站起来了!
    “嘶——”
    空气中响起一片片倒吸气声,大家震惊地把嘴巴张成了“O”型:
    “我靠?他刚才怎么站起来的?”
    “这是人类能做出来的动作?”
    “谁录下来了?我要再看一遍!”
    惊诧的议论声纷纷响起,大家纷纷去找有手机的同学看录像。重看一遍震撼力更强了,尤其是最后站起来的那一瞬,路雪辞整个人的体重都是靠立起的脚尖支撑的!
    “卧槽。”周景星卧槽了好几遍,“我要是做这个动作,腰断了也站不起来啊!太牛了吧,他怎么还会这个啊??”
    “他学过舞蹈啊。”庄谦一边看录像回放一边说,“这对他来说是基本功吧。”
    周景星忙追问:“你怎么知道?”
    “我跟老谢初中和他一个学校。”庄谦说,“初二的时候有个元旦晚会,当时路雪辞表演了一个古典舞,穿的是那种很仙的流云广袖的衣服,跳的特别惊艳。我形容不出来,大概就像诗里写的‘飘若惊鸿,矫若游龙’吧。他在学校本来就很出名,自那之后更火了,三年里情书收都收不过来。”
    “人家说上帝给一个人关了一扇门就会打开另一扇窗,我怎么没看出来上帝给他关了哪扇门?”周景星又佩服又忍不住有点酸,“给了他那么一张脸,那么一个脑子,居然还让他多才多艺,也太偏心了吧!”
    他捣捣身侧的谢予寻求认同感:“老谢你说是不是!”
    谢予没说话。
    他没有看录像,可方才的那一幕却仿佛刻在了他的脑海里,迟迟无法消除。
    男生挥着双臂用脚尖立起的画面,他不知怎样用恰当的来形容,硬要说的话,大概就像是……
    挣脱束缚、破茧重生的蝶。
    最后还是廖教官控制住了局面,游戏才得以继续。后面又有同学表演了相声和街舞,操场上笑声和欢呼不断,处处洋溢着快乐的气息。
    廖教官看了眼时间,拍了拍手:“行,一个多小时了,咱们再进行最后一轮就结束吧。三二一——传!”
    帽子再从传递起来,将停的时候落在周景星手里。周景星的反应速度大概从来没这么快过,在最后0.01秒把帽子塞进了旁边的谢予怀里。
    “噢噢噢——”
    校草的待遇就是不一样,现场的欢呼声瞬间大了好几倍。谢予点了周景星一下,起身走到圆圈中心:“我也没什么特殊的才艺,这样,简单给大家打套拳吧。”
    “打拳?”
    大家纷纷笑起来,还以为谢予在开玩笑,直到看见谢予认认真真地做了个起手式,才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谢予周身气场肉眼可见地变了,随后他左脚迈出,同时右手用力击出一拳!
    廖教官忍不住低喝一声:“好!”
    现场的学生都不懂武术拳法,但不妨碍他们看得出谢予打的非常好。他的动作连贯流畅,力度刚劲勇猛,拳头挥出时,甚至能听到隐隐的破空声。
    说实话,如果换个人来打这套拳,不一定好看不说,还有可能是个灾难。青春期的男生都在拔个子,一个个瘦的和竹竿似的,再加上学业压力大,长期埋头伏案不怎么运动,体能差得要命,体侧时连引体向上都做不了几个。
    但谢予明显不同,他个子很高,差不多185公分,却并不瘦弱,身上肌肉紧实匀称,肩颈流畅挺拔,这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赏心悦目,有种震撼人心的阳刚之美。
    廖教官不住地暗暗点头。他算半个行家,其他小孩看热闹,他却能看出谢予是有点真功夫在里面的。这孩子打的叫八极拳,动作朴实无华但追求刚猛,爆发力极强。这男孩年纪轻轻,却动作圆通力道刚健,非数年之功绝达不到这个水平。
    一套拳法结束,现场响起激烈的掌声,还有不知道哪个女生大声谁喊了句“男神”,引来一片低低的偷笑声。
    “这风头出的!”周景星一拍大腿,满脸羡慕嫉妒恨,“今天过后又不知道有多少人给他写情书了!”
    庄谦却摸了摸下巴,觉得今晚的谢予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和谢予从初中就认识,庄谦自认还是比较了解他的,谢予虽然方方面面都很优秀,但性格其实很低调,甚少主动表现自己。以往在聚会场合也有被起哄表演的时候,他也总是能推就推,推不过就唱两句歌糊弄过去了。主动表演打拳?那可从来没有过!
    那套拳法是谢予跟他爷爷学的,从小就练,坚持了将近十年,庄谦还曾问他打的这么好怎么不在学校晚会上出个节目,保准收获一群迷妹,谢予说打拳是强身健体的,不是用来表现的。
    当时说的一套套的,怎么现在又变卦了!
    庄谦的目光迅速从班里女生们的脸上扫了一圈。大多姑娘长得都干净清秀,但要说特别漂亮,班花校花那种级别的,没有。
    说到校花……
    庄谦瞥了眼不远处的路雪辞。大概是学过舞蹈的缘故,对方的姿态着实很优越,即使在草地上盘腿坐着,也不会像很多同学那样不自觉地弯腰驼背,而是始终保持肩背挺直,像月影下一颗静立的竹。
    路雪辞似乎很敏锐,庄谦的视线只是多停留了两秒,对方就将目光扫了过来。那眼神深邃沉静,仿佛有种洞彻人心的力量,庄谦不由得一凛,下意识避开了视线。
    谢予回来了,在他旁边重新坐下。庄谦碰了碰他:“唉,你觉得咱班哪个女生最漂亮?”
    谢予喝了口水:“都挺好看的。”
    “……”庄谦直接问,“你是不是看上谁了?”
    谢予一脸莫名:“什么?”
    “刚才和孔雀开屏似的,”庄谦说,“不是表演给人家看的?”
    谢予扭脸,拎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没有的事。”
    谢予不是随便的人,从没因为自己长得帅就去招惹其他女生。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庄谦不再追问,专心继续看节目。
    却没注意某人放下水杯后,不经意似的向他不久前看过的方向瞥了一眼。
    欢快的时光过得很快,经过这一晚,班里的同学对彼此差不多都熟悉了。第二天,大家再度投入到艰苦的训练中。军姿、正步、跑步……累虽累,但同学们也渐渐开始习惯,尤其是唱红歌的时候,还能从中品到不少乐趣。
    “今天咱们学《呼儿嘿呦》!”廖教官说,“我唱一句,你们跟着唱!”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说
    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平时听的都是流行音乐,很少接触这类红歌,但听着教官用粗犷沙哑的嗓音唱着铿锵有力的旋律,同学们很快被带入了情绪之中,打着节拍跟着唱起来: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呼儿嘿哟
    呼儿嘿哟
    呼儿嘿哟……”
    ——
    “你们干啥呢?”
    这天下午训练休息的间隙,几个男生撅着屁股趴在草坪上,脑袋凑在一起咕咕叽叽,周景星最爱凑热闹,见状也挤过去一探究竟。
    “天太热了,祈雨呢。”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扭了扭头,他叫张思睿。
    周景星一听来精神了:“怎么祈?”
    张思睿神神秘秘:“楚新画了八卦图,说一会再念个咒,雨就下来了。”
    周景星凑过去一看,只见楚新撅着腚趴在草地上,用小木棍在地面上划拉了一个似像非像的八卦图,然后他把小木棍一扔站起来,把手上的灰在裤子上搓了搓:“退后退后,我要开始作法了!”
    围观者纷纷后退给他留出施展的空间,楚新一脸虔诚地围着八卦图转了一圈,突然直冲天际张开双臂,大声吟唱: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莫出太阳快降雨,降雨降地大大滴!啊啊啊啊啊~~~”
    楚新一边念咒一边舞蹈,像只大白鹅围着八卦图蹦跶了几圈,最后双手并在一起向天一指,目光如电大喝:“急急如律令!!”
    一秒,两秒,三秒。
    无事发生。
    周景星喘了口气,突然觉得刚才大气不敢出凝神等待奇迹发生的自己像个傻子。
    “你这求雨的不行啊!”有男生嘘他。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没有祭品。”楚新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得找个白嫩有肉的祭品给雨神大人送去!周子明,我看你行!”
    周子明就是前几天踢正步把鞋踢到教官身上的那位,他摸了摸身上颤颠颠的肉肉,配合地演戏:“如果牺牲自己能为大家换来清凉,我愿意献出自己!来吧!”
    楚新扑上去要扒他衣服,两人滚作一团,场面一时不堪直视。周景星嘎嘎直乐,目光瞥见路雪辞从不远处经过,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大声喊了一嗓门:“同桌!”
    路雪辞以为他有事,走过来:“怎么了?”
    周景星一脸期待:“你会求雨吗?”
    路雪辞:“……”
    他问:“你吃药了吗?”
    周景星嘿嘿傻笑两声:“我还以为你啥都会呢。刚才楚新画了个八卦图求雨,看那架势和真的一样,结果就是糊弄人玩的。”
    路雪辞随着周景星的视线扫了眼地上那个八卦图:“画错了。”
    周景星:“啊?”
    路雪辞大概是闲的,走过去拾起那根小木棍,在八卦图上随意修改了几笔。
    天空投下几番云影,没过一会儿,只听——
    “轰隆——”
    嬉闹的人群陡然安静下来,大家抬头看了看渐渐变暗的天色,又看了看路雪辞,脸上渐渐露出震惊神色。
    路雪辞:“……”
    “不是,”他试图解释,“这是巧合。”
    他只是偶然从乱七八糟的杂书上瞄过一眼所谓的求雨八卦图,怎么可能真会求什么雨——
    吧嗒。
    脸颊一凉,雨滴哗啦哗啦地落下来了。
    楚新大惊失色,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他:“雨神降世!雨神降世啊!!”
    一群同学纷纷用崇敬的目光看着他。
    路雪辞:“……”
    好像解释不清了。
    雨一下,操场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地响起阵阵欢呼。这场雨来的又快又猛烈,学生们雀跃了没一会儿就兜头捂脸开始狂奔着找避雨的地方。有的冲向教学楼,有的跑进厕所。路雪辞想起刚才过来的地方有个紫藤长廊,离得不远,便转身向那边跑去。虽然速度不慢,但到的时候身上还是淋了个半湿。
    他摘下帽子,头发没被淋着,脖颈后面却落了不少雨水,顺着后衣领流下去,T恤都贴在了后背皮肤上,又凉又黏,难受的很。
    “要纸巾吗?”
    路雪辞抖衣服的动作停了半拍,扭头看着谢予的脸。他突发奇想,觉得此人很有叮当猫的气质,总在人们十分需要的时刻出现。
    不过其他地方就不像了,叮当猫短手短脚的,谢予则高的很,比他高快半个头了,怎么这么高……
    “谢谢。”
    脑子里无厘头地想着,路雪辞面上却是一派如常的冷静,接过那包纸巾,抽了两张纸把脖子后面的水细细擦干净了。湿的衣服则没办法,只能等放学回家换了。
    这处紫藤长廊是学校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廊顶上开着大片紫藤花,像倾泻的紫色瀑布,散发着幽幽芳香。此时正值夏末,花朵都已败了,藤叶还保留着绿色的生机,在细雨中簌簌摆动着。
    大部分人都跑去教学楼了,在这里躲雨的不算多。空气里静悄悄的,只闻滴滴答答的落雨声,谢予看了一会儿雨打藤叶,大概觉得气氛太安静了,于是出声道:“我刚才听周景星说,这雨是你求来的。”
    说完他就后悔了。
    不能离周景星太近,智障会传染。
    果然,他看见路雪辞轻轻扬了扬眉。
    “我不仅会求雨,我还会算命。”路雪辞说。
    谢予眨了眨眼,一时竟然分不清对方是认真还是玩笑。
    路雪辞伸手:“我给你看看手相。”
    谢予:“……左手右手?”
    “左手。”
    谢予把左手伸过去,路雪辞细细看了一眼:“手掌宽厚,掌心有肉,说明你头脑聪明,前途开阔,将来能靠自己的拼搏兴家立业。”
    “拇指粗壮,脾经健康,三才纹深厚,家庭和睦兴旺。”路雪辞又看了看,“至于姻缘……”
    谢予:“嗯?”
    路雪辞抬头看他:“我编不出来了。”
    谢予怔了一瞬,陡然失笑。
    路雪辞也轻轻哼笑一声。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几片叶子从藤上掉下来,落在水洼里悠悠地飘。路雪辞看了眼谢予的胳膊,那个兔子创可贴还贴在上面:“那道伤口还没好?”
    “嗯……差不多了。”
    “那创可贴可以撕了,总捂着不透气。”
    “哦。”谢予犹豫了一下,伸手把粉色的创可贴撕下来,没扔,顺手塞进裤兜里。
    好在附近没有垃圾桶,让他的动作显得顺理成章。
    雨停了,刚刚被洗压的暑气又顽固地翘起头来,谢予突然觉得脖颈后面有点发痒,以为是冒出的热汗,抬手刚想去摸,却被路雪辞轻声制止:“别动。你脖子上有只隐翅虫。”
    “隐翅虫?”
    谢予知道这种小虫子。他老家尽是山林溪水,隐翅虫格外多。这种虫子毒性特别强,而且呈强盐酸性质,虫体一旦被拍碎立刻就会释放毒汁,腐蚀皮肤。所以碰到这种虫子绝不能用手拍打,最好的办法是轻轻吹掉或弹掉。
    路雪辞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凑过去,在谢予的后颈皮肤处轻轻地吹了口气。
    “飞走了。”路雪辞说。
    谢予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雨后碧空如洗,天边乌云散开,淡红色晚霞出现,一点一点爬上了少年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