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南书房。
    贺炤正在批阅奏章。晏清走进来,禀报康太医求见。贺炤准见。
    康太医步入大殿,给贺炤行礼后慢吞吞起身。
    “康太医,你来见朕,是研制出了解毒的方子了吗?”贺炤问。
    康太医:“启禀陛下,微臣查阅家传药典,发现乔公子吃下的那药,乃南方民间秘药合欢散,多……多用于调教妓子小倌,所以药性刁钻。”
    贺炤不耐烦一摆手:“朕不想听你说那药的来历,你只告诉朕,有无解药?”
    “解药是有的。”康太医不敢抬头,“只是……服用解药后,对身子的伤害同样很大。药典记载,曾有患者服用解药后失明,所以微臣不敢擅专。”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要么忍受那药欲|火焚身,要么吃下解药双目失明?”
    贺炤冷笑。
    “岂有此理?”
    康太医连忙下跪:“陛下,还有一法可解此药,且对身子没有伤害。”
    贺炤蹙眉:“康彬,你在愚弄朕吗?有好的办法为什么不先说?”
    康太医吞了吞唾沫,道:“陛下恕罪!那、那法子便是……交|欢。”
    闻言,贺炤呼吸一滞。
    “那药原本是用来调教不听话的妓子的,所以只要服药的妓子老老实实接客,就不会再受到药性的折磨。”康太医叩首,“所以最好的法子,便只有行房。”
    康太医的话回响在空阔的大殿上。
    高高龙椅上,贺炤默然以待。
    许久之后,惶恐不已的康太医才听见贺炤似有若无叹了口气。
    “平身吧,此事不可叫乔卿知晓,你先退下。”
    康太医如蒙大赦,赶紧退出大殿。
    金銮大殿重归安静。
    半晌后,贺炤回神,召见了潜龙卫的人。
    “去查查康太医说的那个合欢散。都是什么地方在用,哪些人在卖,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了。”贺炤手指敲着扶手,“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都禁了,不许民间再有人用。”
    “遵命,陛下。”
    ·
    近日来乔曦最苦恼的事,便是先生留下的那篇家庭作业。
    虽说先生没让他写,但乔曦好学生的思维作祟,还是想要偷偷写上一篇来作为自我练习。
    他当然不会交上去,否则点眼不说,连带他傻子的人设也要不保。
    在房间里闷着不好思考,乔曦就带着安和与烟月跑到天香湖边,散心游玩,顺道写作业。
    天香湖景致优美,乔曦一呆就到了入夜时分。
    “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安和提醒,“近来陛下总是歇在金瑞阁,得早些回去预备着。”
    听见此话,乔曦苦了一张脸。
    近几日也不知怎么回事,贺炤放着他好好的龙床不睡,非要来与自己挤。
    害得他……
    害得他还睡得挺好的。
    天冷了,陛下火力旺盛,做暖手宝十分合格。
    乔曦从凳子上起来,伸展了一下身子:“走吧,你们也饿了吧?”
    烟月笑着上前来为乔曦收拾摊在桌子上的纸笔。
    就在主仆三人说话的片刻功夫间,外边风云剧变,团团黑云笼罩了整个天空,水汽蒸腾而起,不一会儿,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很快密密如织。
    安和来到亭子边,望着外面,忧心道:“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
    “雨太大,我们等一会儿再走吧?”他转过来对乔曦说。
    乔曦没有意见。
    三人又重新坐下,等待雨势变小。
    然而事与愿违,一刻钟后,大雨非但没有变小,还有更加倾盆之势。
    云间雷电闪烁,发出闷闷轰鸣。
    乔曦蹙眉:“看来再等也不会变小了,我们还是快回去吧,待会儿说不准还要打雷。”
    安和与烟月表示同意。
    三人打着伞冒雨回到金瑞阁。
    刚回到金瑞阁,天边猛地电光一闪,随即炸开一声惊雷。
    乔曦他们三人暗自庆幸及时回到了屋子里,否则这种天气留在外边,说不准会被雷劈。
    顶着风雨归来,乔曦身上湿透了,烟月忙着为他找来干衣服换上。
    “公子,只有这套红色的了。”烟月道,“其他的衣服今日小丫头们拿出去晒,结果被雨淋湿了。”
    乔曦不太喜欢艳丽色彩,所以这间鲜红的衣服一直压在箱底,如今没得挑,也只好穿上。
    衣裳刚刚换好,前头紫宸殿的晏清公公就忽然造访。
    晏清披着斗笠,雨水顺着脸庞哗啦啦往下淌。
    “奴才给乔公子请安,乔公子快去紫宸殿看看吧,陛下……陛下情况不太好。”晏清气喘吁吁道。
    天已经全黑了,忽然一道闪电划过,照得众人脸色煞白。
    闻言乔曦心头一跳:“陛下怎么了?”
    “奴才说不好,您就过去看一看吧。”晏清耷拉着脸色,很是急切。
    乔曦也着急:“晏公公,你不说清楚陛下到底怎么了,我如何能帮你?”
    话虽如此,乔曦还是先迈开了步子,往前头走去。晏清也连忙跟上。
    来到紫宸殿南书房门外,晏清打开了一条门缝,让乔曦先看。
    乔曦往里面一瞧,竟发现殿内一片狼藉。
    奏章被胡乱扔在地上,香炉倾倒,溢出的香灰污染了大片。
    “这到底是怎么了?”乔曦从未见过宫中这般混乱。
    伺候贺炤的宫人肯定都是最机敏能干的,不可能任由殿内乱作一团。如此狼藉还无人上前收拾,只能说明是贺炤不许。
    晏清叹了口气:“今日雷雨倾盆,触动了陛下的伤心事了,所以才这样……奴才们实在是劝不住,所以才请公子过来想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
    乔曦望着书房内,喃喃。
    晏清忙说:“您是陛下在这宫中最宠爱信任的人了,您若是没法子,其他人也不会有法子了。”
    乔曦沉默。
    他自己清楚,他根本不是贺炤最宠爱的人,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安抚贺炤。
    就在此时,书房内传来贺炤的严声呵斥:“滚出去,谁叫你进来的。若再自作主张,朕杀了你们所有人。”
    随即哐当一声,一名小宫女慌忙之间撞到了柜子,啜泣着跑了出来。
    乔曦侧身,让那宫女跑走。
    而后他默默叹息,对晏清说:“把门守住。”
    接着,他抬步走了进去。
    乔曦绕过了洒落在地的香灰,迈过散乱的奏章,走向了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贺炤。
    贺炤冷厉的声音响起:“你进来做什么,出去。”
    帝王威严,即便贺炤没有大喊大叫,只是貌似平静地吐出一句话,也让乔曦倍感压力。
    乔曦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在贺炤身边停下,轻轻说:“陛下,天色已晚,要不要就寝了……”
    岂料话音刚落,贺炤忽然出手,迅速扼住了乔曦的下巴,自己也随之站起身来,欺身到乔曦面前。
    “你以为你是谁,朕不过与你逢场作戏,你真当朕宠爱你了,敢教朕如何做事?”
    乔曦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贺炤。
    屋内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贺炤的面庞隐藏在明灭的焰火之间,难以看清他的表情。
    忽然雷光闪烁。
    乔曦晃眼间好似看见了贺炤眼底的泪光。
    他在哭吗?
    为什么?
    乔曦被掐得痛了,倒抽了一口气。
    这疼痛唤回了他的神思。
    他分明是好心过来查看情况,贺炤却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把自己弄疼了。
    委屈涌上心头,乔曦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或许是大雨为着天地染上了几分愁思。
    又或许是穿越多日孑然一身的委屈终于承受到了极限。
    热泪从乔曦眼底涌出。
    他哽咽着,轻喊了一声:“疼……放开。”
    泪水落在了贺炤的手指上。
    又是一道眩目的白光,电光大作,照亮了乔曦身上的猩红外衣。
    那红色好似鲜血,投射到贺炤眼底,他瞬间像是被烫了一般放开手。
    乔曦总算获得自由,扶着桌子,一边擦眼泪,一边暗骂。
    该死的贺炤,我好心好意,该死的该死的……
    下一刻,一道强大的力量袭来,乔曦整个人被卷入了一个太过用力的怀抱。
    贺炤坐着,乔曦站着。
    贺炤环住乔曦的腰肢,紧紧相抱,他的侧脸贴在乔曦的小腹上。
    贺炤闭着眼,牙关中终于难耐地叫出了那个朝思暮想的称呼:“爹爹。”
    乔曦愣神不解。
    他在叫谁,先帝吗?
    方才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乔曦回抱住贺炤的脑袋,任由他就像个小男孩一样嗅闻着自己身上的气味。
    即便悲伤至此,贺炤依旧隐忍,除了那两个字以外,没再多说出任何话。
    狂风暴雨之中,乔曦静静陪着贺炤,随他紧抱着,不知过了多久。
    风雨收歇。
    贺炤随之找回了理智。
    他仰起脖子,去看乔曦的表情。
    乔曦发现他神色重新变得沉静正常,刚压回去的委屈再度翻了上来。
    于是乔曦不自禁瘪着嘴,像是撒娇一般抱怨:“你刚才弄疼我了。”
    贺炤伸长手,替乔曦整理了额前碎发:“抱歉,朕有些失态了。”
    乔曦猜贺炤应该是思念自己的亲人了,虽然从原书中读来,贺炤对先帝似乎没什么深厚感情,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会思念也是应该的吧?
    只不过……
    贺炤和先帝如此亲近吗,居然不是称呼父皇,而是叫爹爹?
    还怪可爱的。
    乔曦心中已然原谅了贺炤,对他说:“没事,你刚才……”
    他正想多问一句,却被贺炤岔开了话题:“夜深了,卿卿随朕去安寝吧?”
    说完,贺炤起身,却没有马上往外走。
    乔曦不解,看向他。
    只见贺炤眸色如星辰,深深地看着自己。
    而后年轻的帝王倾身而来,在乔曦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稍纵即逝的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