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朝新帝,名讳贺炤,年方二十,继位不过三月有余,其雷霆手腕与血腥统治已令朝野震颤。
    今日政务处理完毕后,贺炤在看书与喝酒两样消遣之间,想起了那个声称怀了皇子的大臣之子。
    昨日法场砍头的时候,贺炤正在寝殿中破解残局。
    就在这时,平日向来稳重的大太监晏清小跑来到了贺炤面前,半道上甚至还踉跄了一步。
    “陛下,法场上出事了,监刑官在外,请求陛下的示下。”晏清禀告。
    贺炤不耐烦蹙眉:“问斩这么点小事,也来烦扰朕?”
    晏清迟疑着:“回禀陛下,今日问斩的犯人中,有一个名为乔晖的,是工部侍郎乔盛的独子。他……他在问斩之前,喊着自己怀了陛下的皇子,所以监刑官不敢擅专,当即入宫觐见了。”
    贺炤揉捏手中的黑曜石棋子,挑起一边眉毛:“工部侍郎独子?这人是男子对吧。”
    晏清垂头:“禀陛下,是的。”
    “呵。”贺炤将手中棋子一扔,“你倒是和我说说,男子如何怀胎啊?”
    晏清额角渗出汗:“据奴才所知,这乔晖似乎是在牢狱之中被吓破了胆,疯傻了。”
    “疯了?”
    贺炤手指摩挲着下巴。
    践祚以来,太后一直催着贺炤立后选妃,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但贺炤对此事兴致缺缺,迟迟不愿立后。
    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便用男儿当以学业为重做借口,拒绝了太后给他塞的侍妾。导致现在后宫空无一人的局面。
    男子怀胎,的确不可思议。但民间常有相关传言,有些还言之凿凿,往南方一些的州县,甚至有娶男子为妻的事情发生。
    晏清瞧陛下陷入沉思,等了一会儿,小声提议:“想必那人不过是说的疯话,奴才这就去回监刑官,让他继续问斩。”
    “不。”
    贺炤一抬手,阻止了晏清。
    “既然他说怀了朕的皇子,那就接进宫里来。”贺炤冷哼一声,“朕倒要看看,他到时候怎么生。生不出来,就凌迟处死吧。”
    晏清大惊,在原地愣了许久,才低头回道:“是。”
    贺炤是为了和太后作对才放乔曦一马,心中对他声称身怀皇子一事嗤之以鼻。
    但来到祺云宫,亲眼见到乔曦后,贺炤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
    此人看上去不过十八岁,年轻面嫩,身量单薄纤细,跪在地上小小一团,与身边的宫女相差无几。
    可就是这样小小的人,胆子却大得出奇,竟敢偷偷抬眼瞧自己。
    那人眼珠子转得飞快,偷看的动作明显至极,却还自欺欺人低着头,直冒傻气。
    果真是傻子,所以连害怕都不会了吗。
    “平身吧。”
    乔曦听见,立即起身。
    但这副身体在刑部大牢受了几日折磨,昨日从法场上下来后便未好好吃过一顿饭,原本正要吃,又被皇帝陛下打扰了。
    饥累交迫下,乔曦眼前一黑,脚下绊倒,身子不稳,险些就要御前失仪。
    忽然一只大手揽住了乔曦的腰,将他稳稳扶住。
    乔曦看清楚眼前贺炤俊美无俦但煞气逼人的脸,吓得不敢说话。
    紧接着,另一只手悄无声息摸上了乔曦的肚子。
    乔曦身子抖了抖:“陛、陛下……”
    他惊慌害怕的样子让贺炤想起了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眼睛大而圆,闪烁着不谙世事的光芒,脸颊不知是因何染上淡淡粉红,似乎随时就要哭出来了。
    于是贺炤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坏心思。
    贺炤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怎么,不许朕摸摸朕的皇儿吗?”
    乔曦暗骂,狗皇帝!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位陛下会相信自己如此拙劣的谎言,或者说他没有相信,却又不知为何不问责自己,还把自己接进了宫。此时更是不知哪根筋不对,兴致勃勃进入了准爸爸的角色。
    乔曦正要张嘴说话,可好巧不巧,他饿了整整一天的肚子不争气,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咕噜噜——”
    乔曦瞬间脸红。
    贺炤的手在乔曦平坦的小腹上摩挲两下,明知故问:“这是怎么了?”
    既然你不要脸,也别怪我豁出去了!
    乔曦心一横,眨巴眨巴无害的大眼睛,乖乖回答到:“是皇儿在对您撒娇呢,陛下。”
    这下轮到贺炤无语了。
    贺炤:“……”
    乔曦眨眼,眨眼。
    默然片刻,贺炤放开了乔曦,一马当先走进了主殿内。
    “原来你正要用膳,看来朕来的正是时候。”贺炤看见了桌上的膳食,转向晏清吩咐到,“去叫御膳房再做两个菜,朕今晚就在祺云宫用膳。”
    晏清领命,出去吩咐了跑腿的小太监通知御膳房。
    乔曦立在一旁,忍不住瘪嘴。
    皇帝就是不一般,比常人脸皮更厚,打扰了别人用饭,还有脸说出来的正是时候这种话。
    抬眼瞧见乔曦站在边上,挤眉弄眼的,贺炤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
    “哦。”乔曦毫不推辞,直接坐下,连句谢恩都没有。
    晏清不免瞥了乔曦一眼,心中捏起一把汗。
    不过今日贺炤似乎心情不错,并未在意乔曦小小的失礼。
    御膳房的膳食本就是做好备下,放在热水中温着,只待贵人们一声传膳就要端上桌的。所以小太监转眼就带着几个菜回到了祺云宫。
    小太监在门口将菜式交给了祺云宫宫女烟月,由她端进去。
    “你今年几岁?”
    桌上,贺炤饶有兴致地问乔曦话。
    乔曦想了想书中设定,回答:“十八。”
    “你之前见过朕吗?”贺炤仔细盯着乔曦的神色。
    这个问题显然是试探。
    其实根本不需要试探,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怀胎一事根本就是谎言。
    在听见圣上驾临的时候,乔曦就在心中盘算起了应对措施。思来想去,还是装傻最为稳妥。
    第一是因为自己疯傻一事,坊间已传得沸沸扬扬,陛下想必早就有所耳闻。
    这第二嘛,自然是疯子傻子会降低他人的戒心,做许多超脱常理的事情也正常。实在方便。
    于是乔曦用力点了点头,努力表现得天真憨傻:“见过的,陛下抱着我,还、还亲了我。”
    贺炤眼神变得深沉:“哦?朕亲你哪儿了?”
    乔曦脸上飞红,指了指嘴巴:“这里哦。”
    闻言,贺炤嘴角的笑意愈发加深。
    就在这时,端菜的烟月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忽然手上一滑,滚烫的一锅清粥就这样打翻,直接浇在了贺炤的身上。
    贺炤反应神速,当即踢开凳子站起躲了开,好险没有被热粥泼到脸,但龙袍上还是不可避免沾染了粥水。
    “大胆奴才!”晏清大喝一声。
    “陛下饶命!”
    殿内侍候的宫人霎时间哗啦啦跪倒一片。
    只剩贺炤、大太监晏清与乔曦还好好站着。
    贺炤脸色阴沉至极,双眉紧蹙,眼中翻腾着暴虐的怒意,只不过碍于帝王体面才未当场发作。
    烟月吓得浑身发抖,结巴着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陛下息怒!”
    贺炤沉默不语。
    晏清当即代替他开始问罪:“你怎么当差的,竟连一碗白粥都端不动,敢往圣上身上泼。”
    烟月跪在地上解释:“是粥碗太重了,碗沿又滑,奴婢、奴婢第一次伺候陛下,心中慌乱,这才……”
    “还敢狡辩!”晏清喝止她,“那粥滚烫无比,若真洒在陛下身上,你就是损伤龙体,砍了你的脑袋也是应当的。”
    听见晏清说可能会被砍头,烟月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吓得是六神无主,哭得梨花带雨。
    贺炤受不了他们吵吵嚷嚷哭哭啼啼,按了按鼻梁,忍着怒意,宣告:“押下去,杖毙吧。”
    烟月惊愕万分,开始不停地叩头请求:“陛下恕罪,奴婢不想死啊!”
    晏清对旁边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他们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烟月,就要将人拖下去行刑。
    这一切落在乔曦眼中,他心生不忍。烟月在后世不过是高中生年纪。
    他想起了班上那个借书给自己看的女孩,戴着眼镜,后边扎一个马尾,双眼圆圆的,说话总是怯生生的,只有在谈到小说的时候,她才会露出古灵精怪的表情。
    “老师,您看看这本小说,里边有一个人物和你同名同姓哦!”
    “我们圈子里有一个说法,遇到同名同姓的角色,一定要将那本小说背下来,以防万一哪天穿书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烟月文文静静的样子,和那姑娘像极了。
    烟月哭喊声越发惨痛,马上就要被拖出屋外。
    “陛下。”
    乔曦忽然出声,同时抓住了贺炤的宽袍袖子边。
    贺炤余怒未清,扫向乔曦的眼神中还带着冷厉。
    乔曦心中骂他是暴君,表面上乖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说:“她好可怜的,不要杀她好不好?”
    “你要替她求情?”贺炤不耐。
    乔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一片平坦,啥也没有,但他装得很像,堪称无实物表演大影帝。
    “皇儿在我肚子里跟我说,他不想看见有人失去生命,所以我们不要杀她好不好,陛下?”
    看着乔曦纯然痴傻的样子,贺炤心中忽然生出一阵烦闷。
    他觉得自己方才也是疯了,居然觉得这傻子有点惹人怜爱。实在荒谬。
    “那好,既然朕的皇子都发话了,那就饶她一命。”贺炤金口玉言。
    晏清听了,赶紧叫停小太监们的动作。
    而后贺炤一步一步逼近乔曦,将他逼到了墙角,伸手钳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但是这一笔一笔的账,朕都会替你记得,等到皇子落地,你是死是活,全看你表现了。”
    贺炤声音低沉而危险。
    乔曦屏住呼吸,依旧表现得笨笨的:“好哦,一言为定哦。”
    实际他浑身僵硬,心中打鼓。贺炤不愧是作者钦定的暴君,过于英俊的面容极具攻击性,浑身血雨腥风堆积而成的煞气,令人胆战心惊。
    说完这些,贺炤也没了吃饭的兴致,甩袖就走,带着浩浩荡荡的皇帝仪仗离开了祺云宫。
    逃过一劫的烟月跪在地上,给乔曦磕头:“公子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
    晴雪也跪在旁边一同磕头:“多谢公子出言救我妹妹,我们姐妹俩以后衔草结环,难报公子大恩。”
    此事与安和无关,但他依旧按照规矩,跟着跪在后边。
    经过此事,安和对乔曦的印象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位乔公子,有时呆傻,有时聪明,还能全力护着底下人。安和直觉他是不可多得的好主子。
    乔曦也受了一遭惊吓,稍稍松了口气:“你们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下磕头,我不习惯。”
    三人起身。
    看着哭泣的烟月,乔曦忍不住提点了一句:“以后当差还需多注意,我不可能每一回都能救你。”
    烟月赶忙回答:“是,奴婢谨遵教诲。”
    有惊无险,此劫便算是过去。
    接下来三日,贺炤没有再来祺云宫。反而是长乐宫的人前来,通报乔曦,说太后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