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蜷缩在桌子下一动不动。
    桌子之外的世界,正在爆发着未知的危机,逃跑声、尖叫声久久不停。
    唐昭看不见,也跑不了。常年处于劣势状态下的他,平日里想要正常地生活下去,都得比普通人更加辛苦、更加谨慎一些。也因此,锻炼得对外界极为敏锐的他,在危机到来之时得以提前躲到了桌子之下。
    桌子下的空间逼狭窄小,他得紧缩着手脚才不会暴露在外,这样的姿势无疑让唐昭很难受。
    可他不敢动,他害怕自己会被外面的危险发现,更害怕自己会因为被迫逃生而错过老公。
    是的,唐昭今天来这里,是要等他的老公。
    他把苍白的脸埋进了冰凉的手心中——那里正躺着一个小小的精巧怀表。这是他和老公的定情信物,里面放着两个人的合照,是珍贵而又独一无二的纪念物,在老公不在的日子里陪伴了他许久许久,是无可替代的精神寄托。
    滴答滴答走动着的规律钟表声传来,抚平了唐昭的不安,他像小动物一样翕动着鼻尖,轻嗅着怀表上淡淡的、令他心安的气息,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下来。
    老公……
    毫无血色的薄唇轻启,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
    今天,老公一定会来的,对吧?他轻眨着漂亮却无神的双眼,期盼地想着。
    只是,在心底的深处,他静悄悄地抹掉了这之中不和谐的地方——老公是谁?老公叫什么?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记得了。
    他已经,不记得了。
    难以言喻的委屈与伤心蓦地涌上了唐昭的心头,他悲伤地把自己蜷缩得更小更紧,无声地啜泣:老公,我好像找不到你了。
    “啊——!”
    唐昭没能悲伤太久,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紧接着肉.体砸地的声音从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传来——有人摔倒了!
    “救命…!救我啊!”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颤抖异常又透露着极端的恐惧。
    年轻男子显然看到了躲在桌子下的唐昭,他喉咙里挤出诡异的嘶叫,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不顾一切地朝着唐昭爬去,身后还拖着一条腥膻的水痕,他也要躲进去,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唐昭被男子疯狂尖锐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惊慌失措,下意识地往后缩,整个背部都贴上了冰冷的桌壁。
    然而这轻微的动作却深深刺激到了男子,他爬行的动作都变得凌乱非人起来,不仅爬一步滑一步,嘴里还神经质地重复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彻底看清了唐昭的样子——苍白、冰冷、艳丽。
    并且妖异。
    男子在瞬间安静,又在瞬间癫狂:“是你……是你?怎么是你?!!”他的双眼几乎快夺眶而出,惊恐、怀疑、愤怒的情绪纷纷涌上他的大脑,过多又复杂的情绪让他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手脚颤抖无力,只能在地上一寸寸地挪向唐昭,整个人看起来宛若一个怪物。
    他一边挪动一边歇斯底里,几近破音地质问唐昭:“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
    唐昭几乎被这尖锐的质问吓呆了,泪花绽出,他无助地轻摇着脑袋,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恐惧与害怕的情绪又再次涌上来,他能听到男人越爬越近的声音,甚至,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指甲已经近在咫尺,几乎都要划到自己的皮肤!
    男子不顾一切发出的嘶吼声终究还是吸引到了别的东西。
    唐昭仅剩一点点视力的右眼捕捉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那黑影的速度快到让他还没得来及做出任何反应——一个高达三米的肉色人首螳螂身的怪物在眨眼间闪现到了男子的身后,高高举起了它的镰刀。
    利刃划破空气切入了肉.体。
    “啊啊啊啊——!”凄厉的尖叫几乎刺破唐昭的耳膜,温热的液体随之飞溅上他的脸庞,浓重的血腥味趁势穿透空气钻入了他的鼻腔,刺激着空空如也的胃,酸水一阵阵上涌,他差点就吐了出来!
    可唐昭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白得吓人。他甚至不敢眨眼,大滴大滴的泪水涌出,滑落脸庞,最后在地面上汇聚成一个小水滩。
    而被切成了三截的男子竟然还没断气,嘴里发出“嗬嗬”的气声,还在用力地伸着手指去够桌下那哭得泪流满面的妖异美人。
    人螳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寒芒闪过,人类的躯体被切得七零八落,彻底失去了声息,最后被坚硬的足肢钳住,递到裂开到极致的口器中嚼得稀烂。
    缓慢而又持久的咀嚼声疯狂刺激着唐昭的神经,到最后他身体都脱了力,只能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双美丽的眼睛空洞且毫无生机地睁着,麻木落泪,若不是他的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恐怕与死人没有区别。
    鲜血在地面上渐渐蔓延开来,流淌到桌下,流淌到唐昭的身下,流淌到更远的地方,也彻底带走了唐昭的意识。
    ……
    唐昭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外面静得可怕,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水滴的声音。
    滴答,滴答。
    机械而重复的声音敲打着唐昭的神经,恍惚间,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自己,但认真去感受,那注视感又消失了。
    也许是太累了吧,唐昭这么想着,放任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呆,直到过了很久他才缓过劲来。
    如扇般的睫毛轻轻忽闪了下,意识回笼,之前的血腥画面重回脑海,唐昭如小动物般炸毛了一瞬,慌张抬眼看向桌外——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电,黑漆漆的,一点光都看不到。
    好安静。
    这是不是意味着外面的那只怪物已经走掉了?
    唐昭有些庆幸,好幸运,他竟然没有被发现。
    也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唐昭忽然身体一僵,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老公在自己昏迷期间来过,又没发现自己在桌子下,那么他们岂不是错过了?不行,他要出去看看!
    唐昭这么想着,就要支起身,却不慎扯痛了僵硬冰冷的身体。
    “唔……”细弱而又痛苦的呻.吟从唇边泄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身体宛若生锈了一般,稍微一动弹就疼痛难耐,他得咬紧下唇才不会哼出声。
    花了很长的时间终于重新掌控回自己的身体,唐昭缓慢地跪坐起来,这并不舒服,再加上之前流淌到身下的鲜血也早已凝固,粘在他的身上、他的长发上,腥黏又恶心,古怪的味道直逼得他大脑昏昏沉沉。
    闭上眼睛喘息了好一会,唐昭才支起残破的身体,拖着无法动弹的左腿朝外面爬去。
    只是,刚爬没几步就撞到了一个坚硬火热的东西上。
    唐昭迷茫地抬起头,下意识地轻抬起虚软颤抖的手臂,用那白得几近透明的指尖一寸一寸地抚摸着那个东西——那是一个人的胸膛。
    也在这时,唐昭才迟缓地意识到,外面不是灯黑了,而是有一个人一直蹲在桌前,遮住了所有的光芒,并且无声地盯了他许久。
    在漆黑的环境中,他看不清堵在外面的人的样子。
    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在这满是危机的地方,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蹲在他面前,观察了他不知道多久时间……那一瞬间,各种恐怖的猜想一一浮现在唐昭的脑海中。
    他慌张了一瞬,正欲逃开,却突然在浓重的血腥味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唐昭愣了愣,一个猜想逐渐形成。
    他强压住内心的欣喜,嗫嚅了几下嘴唇,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地挤出了两个字:“……老……公?”
    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了,光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就能让他的喉咙干涩紧绷,听起来格外怪异,好似刚刚牙牙学语的孩童无意识呢喃出来的几个音节那样。
    可堵在桌前的人没有回应他。
    唐昭轻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随之而动,衬托得他的眼神格外迷茫与可怜。
    堵在桌前的人不理他,他只好试探地顺着那胸膛一寸寸地摸索着,几秒过后,见那人没有拒绝他的抚摸,唐昭便更加大胆地到处摸索。
    他摸上了那人的胸膛,感受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又摸上那人的脸庞,细细抚摸着那脸庞的唇、鼻、眼。
    越摸越心颤,越摸越欣喜。
    他不会忘记这个人,是老公,是老公!
    “老公!”唐昭喜极而泣,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扑进了老公的怀里,几乎把自己完全塞进了那结实温暖的怀抱中,依赖地磨蹭着。
    他一边断断续续、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好、好想你……还以为……”一边仰起小脸,露出甜蜜又痴迷的笑容撒娇。
    太好啦,他终于等到老公了!
    他期盼地等待着老公的回应,却只等到了个落在脸上的指尖,虚虚划过他那横跨了整张脸的伤疤。
    唐昭意识到了什么,现在的他样子很丑,左眼瞎了,右眼也看不清,脸上还有一条长疤,身上也全是难看伤痕,老公……可能会认不出来他。于是他惶恐地仰着脸,指着自己焦急地证明身份:“老公,是我呀,唐昭……”不要不理我。
    终于,一直不动的老公有了回应。
    一只火热的大掌从被动作磨蹭得卷了起来的上衣边伸了进来,顺着唐昭纤细莹白的腰往上,把他整个人都按在了胸膛上;另一只则放在他未着寸缕的臀上,牢牢地托着他站了起来。
    身体突然升高,让唐昭下意识地用双臂勾住了老公的脖颈,细长的双腿也自觉地挂上了那精壮的腰间,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他很喜欢这样亲密的接触,每一寸肌肤都紧密相贴,每一丝温度都紧密相传,让他心安。
    这是不是说明,老公认出他来了?
    唐昭心满意足地让自己放松了下来,彻底交出了身体的掌控权,还扭了扭坐在大掌上的白臀,为自己找了个舒适的角度。
    相比较于自己常年冰冷的手脚,老公身上的温度要火热舒服得多了,再加上那大手正在一寸寸地揉按着自己肌肤,舒服得令他昏昏欲睡。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那久违又熟悉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叫我什么?”
    唐昭快睡着了,他安心地靠在那可靠的肩上,手指贪恋地摩挲着老公的嘴唇,软软地重复:“老公呀……”然后沉沉地睡去,垂下了手指。
    也因此,他也不会知道,抱着他的老公,脸上露出了怎样冰冷残忍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