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的朋友吗？”
娃娃脸挪到张镜迟前排空座，他胳膊肘撑着后排的桌子，贴近张镜迟的耳边，笑嘻嘻地说：“你的朋友好像要完蛋了哦~”
张镜迟不想理他，娃娃脸反而来了兴趣：“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娃娃脸说，“你们一看就是第一次来赚学分的......”
张镜迟还是不理他，娃娃脸觉得无聊，他抬头看了眼台阶下方被摁下了静止键一般一动不动的两个男生，神神秘秘地跟张镜迟说：“要做个交易吗？我可以勉强帮你解救你的朋友。”
声音落下，另一旁传来道刻意放轻的气音：“同学，你最好别搭理他，他叫夏天安，是出了名的诈骗犯。”
娃娃脸的表情一变，猛地扭头瞪了眼说话的人：“有你什么事？”
说话的人是个女生，穿着一身白裙，睁着一双纯澈的杏眸：“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被你骗了啊。”
“苏桃，你是在跟我宣战吗？”娃娃脸嗤笑一声。
白裙女生的旁边坐着另一名女生，红发齐耳，戴着一顶贝雷帽，侧脸冷森森的：“提醒新同学警惕小人有什么不对吗？”
娃娃脸有些忌惮红发女生，她说话以后，他神情一沉，却没再呛声。
只是重新贴到张镜迟身侧：“我说的没错，我确实可以帮你的朋友。你要是忍心他俩生生被吓死，我就不打扰你......”
张镜迟不耐烦地打断他：“他俩没那么容易吓死。”
娃娃脸一愣，想说他对自己的朋友还挺自信的。
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张镜迟半死不活地啧了一声：“真被吓死了我也没办法。”
娃娃脸：“......”
*
后门台阶处陷入一阵短暂的死寂。
头颅的七窍源源流出湿黏的液体，血液混杂不明物质，散发着诡异气味的浊红色漫过台阶。
本来还勉强算一颗清秀的脑袋，现在只剩恐怖。
孟衔青这时才想起来，这是颗会说话的头颅。
一个逐渐面目可憎的女鬼。
“当个合格的观众有这么难吗？啊？”
尖锐的鬼啸没有征兆地爆发。
孟衔青胳膊一颤，没有抓到张镜迟，只抓到了楚舟。
中左侧一群人皱眉捂住耳朵。
娃娃脸在张镜迟耳边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仿佛在嘲讽张镜迟不久前对自己提议的爱答不理：“是我看错了，我以为你们是朋友呢。”
然而下一秒，娃娃脸就看见那两个在他预想中应该瑟瑟发抖跪到地上的年轻人互相推搡起来。
“别他妈拿这只脏手碰我！”戴眼镜的那个说。
面无血色的那个喊：“你他妈别没事找事！”
娃娃脸：“......”
张镜迟一脸的不出所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们要过来吗？”
“来。”楚舟往台阶上走了一步，那颗头颅又动了。
血肉模糊的瓜子脸对着楚舟，空洞洞的恶意歇斯底里地扑向他：“你太吵了，你是一个不合格的观众！”
楚舟的眉心越蹙越紧，他不是害怕，他纯粹是被恶心的：“你谁啊？”
孟衔青立马意识到这不是在跟他说话，低头咕哝了一句：“阿弥陀佛。”
“呵呵呵呵呵——”
头颅的嘴角流下更多的血液：“你这样的观众怎么会好好听讲座呢......”
声音未完，楚舟冷声打断它：“不就0.2分，谁稀罕啊。”
头颅阴气森森地看着他。
楚舟暴躁地说：“用学分才能骗来观众的破讲座，哪来那么多破规矩！而且才0.2分！”
头颅：“......”
叫做夏天安的娃娃脸：“......”
他眼睁睁地看着楚舟和孟衔青一个走一个拖地走到张镜迟身边坐下，而女鬼的头颅仿佛被楚舟的话气懵了，半天都没有反应。
张镜迟听见娃娃脸疑惑地说：“......一般来说这种断头女尸的脑袋最后会炸掉才对啊，怎么没炸？”
张镜迟：“......”
他天生视力好，能看见那颗头颅一直在流出奇怪的液体，除了黑红色血液，坏死的脑髓和脑浆也从鼻孔、耳朵等地方流出来。
他难以想象这玩意炸开有多恶心，于是往左侧座位多移动了几个位置。
室友也跟着往里面移动了几个位置。
三人刚刚坐好，就感觉到四面传来探究的视线，在他们身上轻轻地刮了一圈。
很快，室友也注意到左侧座位上单从年龄层上来看，跟阶梯教室格格不入的三个人。
但他们没吱声，眼神甚至没在他们身上多停留。
“我的光脑。”孟衔青忽然说。
张镜迟垂眸向自己的光脑看去。
走进教室以后他就意识到光脑没有信号了，孟衔青和楚舟相续打开过光脑，虚拟屏被刺眼的‘505’攻占，别说是跟外界联系了，他们此时连光脑内其他不用联网的基础功能都用不了。
他们的光脑都是电子腕表形式，他们进来时是晚上17:25。
折腾到现在少说也过去了十几分钟，但是腕表依然停留在17:25，一分钟都没有动过。
紧急呼救装置呼叫了许久都没有反应。
现在虚拟屏上刺眼的505被替换成了一个鲜红的倒计时。
【观众任务：听完一场讲座】
【学分奖励：0.2学分】
【讲座剩余：179分钟】
“无聊的游戏。”
楚舟白了一眼孟衔青，“你到底是在哪个论坛看到的讲座？是不是点进游戏论坛了？”
“不可能，就学校官方的论坛看到的，都说这0.2分最好拿了啊。”
孟衔青双手合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瞅张镜迟，“不管这是游戏还是闹鬼了，学分我们肯定是得拿的，对吧？阿迟？”
张镜迟微微一笑：“对。”
很显然，楚舟坚信他们误闯了哪个学生做的全息游戏。
塔协第一高校有一大支游戏系学子，这一系学生自己做的游戏尚未能登上市场，就喜欢在学校里随即找同校同学帮忙做游戏测试。
一些缺德的学生，找不到人帮忙测试，就会设置五花八门的游戏开启方式坑骗路人。
有时候在路上捡到一个易拉罐就莫名其妙被拉进游戏里了。
楚舟怀疑他们无意间触碰了什么机关，没准现在正憋着怎么内部拆除这游戏。
而张镜迟揪了下自己的皮肤，他有皮肤病，皮肤一揪就又红又肿。
他盯着手臂，没过一会儿手臂上就肿起一寸高。
全息游戏只是让他们的意识体进入游戏，游戏形象通常是提前捏好的建模，最多再根据玩家原本的体貌特征做一些改变。
再逼真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还能把他的皮肤病带进游戏里的。这也太玩笑了。
想归想，张镜迟没打算破解楚舟两人的误会。
因为他也不知道他正在什么地方。
*
阶梯教室里始终萦绕着安静的氛围。
坐在前十排的学生以及讲师就像背景板一样，无论后排发出什么样的动静，他们都没有回头的意思。
待在教室的时间长了以后，这种景象就十分瘆人了，众人渐渐能察觉到，他们不仅是没有回头，是连动作都在不断重复。
讲桌前的投影停留在一个教案封面上，白底蓝字，写着【生命的奥秘】，此后一直没有变化过。
讲师一直背对着他们写板书，黑板上的字迹大小跟蚂蚁似的。还有一盏对着讲台的灯照向黑板，反光把文字全部模糊，这么久了，也没有人能看见讲师在写什么东西。
而前十排的观众，一眼望去似乎每一颗后脑勺和侧脸都很年轻。
他们并非是直板地坐着，有一些拿着笔，在笔记本上龙飞凤舞。
有一些举着摄影设备，准备把讲师的板书完全抄写下来。还有一些在发呆，干脆就不动，有的人笔掉到了地上，躬下腰去地上捡......
众人等了很久，那个人的笔又掉到了地上，他又躬下腰去捡，发呆的一直在发呆，抄写板书的一直在抄写板书。
张镜迟四处环视一圈，意识到这间教室里最活跃的，就是他现在所坐的一圈内的十四个人，以及右侧后排地上的那颗女鬼的脑袋。
角落里，头颅静悄悄地转了一个角度，正对着孟衔青。
她已经死死地盯上了这个人。
孟衔青一无所觉，这人想一出是一出，很快接受了自己正待在一间有无头女尸的教室里出不去的事实：“镜迟，你觉得游戏里的讲座算讲座吗，学分能加进教务系统里吗？”
张镜迟把手肘撂在了桌上，微微眯起双眼，无所谓道：“不知道。”
“......”孟衔青不得不提醒他，“镜哥，不，镜爷，你可能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官方预任命通知下来那一刻起，我俩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攒学分。”
张镜迟伸手搓了把脸，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学分老赖，面无表情道：“是的，谢谢你的提醒。”
娃娃脸对他们的话题很感兴趣：“你们还差多少学分？”
因为欠学分而荣登校园八卦论坛榜首的孟衔青危险地睨了娃娃脸一眼，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存心来挖苦他们的，所以没有理会。
孟衔青：“都怪我带错路，跑错讲座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尽快离开吧，没准能赶上真正的讲座。”
娃娃脸插嘴道：“你没跑错，这应该就是你们要来的讲座，我们都是来刷学分的。”
张镜迟看了眼娃娃脸，然后转向他旁边的两个女生：“你们也是来修学分的吗？”
他长得好，哪怕头发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气质也透着一股隐隐约约的颓丧感，但仍然能让人一眼望去便心生好感。
白裙女生和红发女生自然而然地望向他：“对。”
“现在不好跟你们解释，”白裙女生说，“不过多修几次学分，你们应该就明白了。”
红发女生指了指他们的腕表：“这个活动属于摆烂活动，只要来当了观众就能拿到0.2分，没有难度，只要耐心地等讲座结束就行了，通过率一直是百分百。”
张镜迟看了眼光脑，倒计时还是【179分钟】。
楚舟平淡地看向他们：“待会找谁签到？”
“签到。”红发女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走进教室就是签到过了，等着讲座结束就行，我们只是观众。”
张镜迟抓住了这句话。
听完一场讲座，就能获得当观众的0.2学分。
叫‘苏桃’的白裙女孩看张镜迟动不动弄他的头发，所以从前座递了一个夹子给张镜迟，让张镜迟暂时把碍事的头发给夹起来。
娃娃脸看别人都不爱搭理他，倍感无趣地撇撇嘴，趴到桌子上睡觉了。
张镜迟懒洋洋地托着脑袋，思绪转动。当观众是一件在所有人看来都很简单且很无聊的事情，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安静地等待讲座结束，就能拿到相应的学分。
换取这0.2学分，只需要他们付出生命中任何一段无关紧要的180分钟。
除了娃娃脸周围的这些年轻人，左侧的渔夫帽老人，抱着洋娃娃的红唇女人，以及满脸横肉的中年壮汉什么都不做，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摆弄东西。
他们应该听到了张镜迟等人闹出来的动静，但是没人搭理他们。
张镜迟看了眼倒计时，在心中默默倒数：60、59、58......
完整地倒数完一分钟，光脑上的【179分钟】倒计时都没有跳转到【178分钟】，整间教室就好像进入了一个不知道放慢了多少倍数的空间里一般。
而相对于这一点更重要的是，张镜迟自己的心率还是正常的。也就是说他们的身体机能跟这间教室里的时间流速不匹配。
“衔青，你一开始看见的倒计时是180还是179？”张镜迟问。
孟衔青：“179分钟。”
楚舟也看了眼光脑，他们一开始就发现这个倒计时的时间流速不正常了。偏偏还没办法算出倒计时的时间流速究竟是正常时间流速放慢多少倍。
十倍就算了，最多是难熬。但要是百倍千倍，就是有没有命消耗下去的问题了。
这天由于要公布成绩，孟衔青情绪不佳，以至于晚饭吃得比平时饭量缩减了一倍有多。孟衔青摁了下自己的胃，压低了声音：“早知道晚上多吃点了。”
张镜迟摸了下口袋，掏出一个巧克力塞给孟衔青。
孟衔青不跟他客气，叼着巧克力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当这是一场游戏吧，是游戏就有通关方法。根据我以前玩游戏的经验，一般这种时候会有加速器或者减时器之类的东西，减少讲座的时间。”
他的话提醒了张镜迟，张镜迟打开光脑，屏幕上简单的三行字他已经快倒背如流了。
【观众任务：听完一场讲座】
【学分奖励：0.2学分】
【讲座剩余：179分钟】
“听完一场讲座。”张镜迟念出来，“听完一场讲座。”
娃娃脸等人不管是趴在桌上睡觉的，还是自己干自己事情的，其实都能注意到张镜迟三人这边的动静。他们默认静静等待讲座结束这件事，不约而同地觉得他们三人就是在瞎折腾。
张镜迟第一次重复这句话时，白裙女生和红发女生微微一顿，娃娃脸从桌上抬起头。张镜迟第二次重复这句话时，左侧的渔夫帽老人和抱着洋娃娃的红唇女人望过来。
张镜迟没有重复第三遍，他屈指轻轻敲了下桌面，‘突突’的两声在宁静的氛围中很亮耳。
“听讲座，”他重音放在前面，盯住了讲桌后方，始终背对着他们写板书的讲师，“到现在为止，前面一直都没有声音啊，我们听什么呢？”